鄭天儀：【一個年代的終結】帶 ANDY WARHOL 來香港的人

ANDY WARHOL 1982 年曾受邀來港 2、3 天，坐天星小輪、去黃大仙求籤、為城中潮人繪像，拍了無數照片，碰撞了內心也寫下以上對香港的感言。香港於他，是個被歷史簇擁卻又憧憬着未來、被「活在當下」的潮人挑釁得朝氣勃勃的不夜城。

置地廣場舉辦了一個名為 WARHOL MAKOS：ANDY LOVES HK 的相展，那是 1982 年 ANDY WARHOL 與攝影師 CHRISTOPHER MAKOS 應邀來港 (及後前往北京) 難得抓拍的光影回憶。WARHOL 首次及唯一的「中國行」，對他的啟發極大，惜五年後他因心臟病發猝死於紐約家中。看着四十年前 10 月 27 日照片中的他由踏進舊啟德機場一刻、坐小輪過海、在尖沙嘴碼頭吹風、到山頂觀光甚至到黃大仙廟求籤的光影回憶，不無感慨。

受邀欣賞預展後，置地公關人員還特意安排我們在 CAFE LANDMARK 品嚐 DARK CHOCOLATE MOLTEN 配 PEPPERMINT TEA，聽說那是 WARHOL 最喜歡的下午茶配搭，緬懷他在香港的短暫時光。如果這位提出「成名 15 分鐘論」的顛覆藝術家現在還活著，他一定仍是位粉絲爆棚的銀髮 KOL。

ANDY WARHOL 七十年代繪畫的《毛主席》2017 年在香港蘇富拍出 9,850 萬港元，創下當時西方當代藝術品之亞洲拍賣紀錄。有趣的是，對東方主義十分好奇的他，臨終前只來過香港並順道到內地一次，在長城上練太極、在天安門與毛澤東的照片合照，在香港坐天星小輪、到黃大仙求籤，此行為他日後帶來無限靈感。

40年前的「東遊記」MAKOS 拍了逾千多張照片，2008 年便出版攝影集《ANDY WARHOL IN CHINA》。幾年前，拍賣行 PHILLIPS 曾舉辦過一次展售 ANDY WARHOL 這次「中國行」的照片，但集中香港的則較為少見。

呷着薄荷茶重温一批由 MAKOS 操刀，拍下 WARHOL 留港點滴，手執相機坐在天星小輪上、放下相機跪於黃大仙廟求籤、聽解籤人拆解天機。據 ANDY WARHOL 當時的助手回憶，WARHOL 將香港的電車稱為「BUS」而非「TRAM」；小輪則寫成「BOAT」而非「FERRY」。看着照片我感覺卻有點意猶未盡，為何？

展覽並沒有提到當年邀請 WARHOL 來香港及內地的重要名字：蕭永豐 (ALFRED SIU)。如果不是他的邀請，WARHOL 或許不會踏進這顆東方之珠，也未必會到長城上問有沒有電梯？更未必會特意剪短了頭髮，怕長髮在內地造成麻煩。沒有這次「東遊記」、見證當時的香港與改革開放的中國，WARHOL 的創作風格不同也說不定。

當年，蕭公子何解會請 WARHOL 來港呢？其本尊跟我說，正是因為 WARHOL 在美國很紅，所以他當年斥巨資在美國銀行頂樓創立當時最潮的藝術私人會所 I-CLUB 時，便找他來「鎮館」招徠。在那些年的香港，就是有這種吸引宇宙紅人的魅力。我的一位前輩好友正是 I-CLUB 的董事成員，他說其人生十大遺憾之中，拒絕WARHOL替他畫像肯定佔一席位。 誰會想到天妒 WARHOL 這位英才？

蕭永豐為本港六、七十年代「建築大王」蕭漢森的兒子，但大家更熟悉的身份，是他曾是已故著名女商家寶詠琴 (大劉劉鑾雄的前妻) 的男友，二人齊開裝修公司安利士集團。寶詠琴死後，他與女友 (現在太太) 方煒琳開了婚禮宴會公司伊甸園，更出位是搞人工受孕 (IVF) 服務中間人，介紹大陸有錢人到泰國做 IVF，還聲稱可以替胎兒揀性別。

作為年輕收藏家 (他更是香港第一位從本地代理買入林寶堅尼的人) 蕭永豐當年購藏了大批美國現代藝術品，更請 WARHOL 來了港的開幕式，佈展自己的作品和調整燈光，還趁有幾天空檔，安排了 WARHOL 到北京的意外之旅。當年出席這城中盛會都是一眾時尚潮人名流，包括邵逸夫爵士，表演嘉賓是 TOM JONES 和 MARCEL MARCEAU，還請來《花花公子》雜誌的玩伴女郎。

可惜翌年香港因中英前途問題而陷入經濟衰退，I-CLUB 亦關門大吉，會所的藝術作品亦先後出售。此教訓並未打沉蕭公子意志，轉身他又打算在山頂建會所，向全球建築大師發英雄帖，結果由當時不見經傳後來名揚四海的女建築師 ZAHA HADID (1950-2016) 的前衞作品勝出，可惜最終因缺水美夢成空。

短命的 I-CLUB 作古，同樣以藝術招徠的會所「中國會」(CHINA CLUB) 卻自 1991 年起仍屹立在中環。昨晚剛好與好友在那裡晚宴，看到樓梯牆上掛着曾經炙手可熱的中國當代藝術品，感慨良多。蕭公子與鄧爵士分掌這兩間藝術會所，I-CLUB 因為當年移民潮執笠；40年後是另一波流徙風潮，月色依舊、人面全非。

鄧永鏘不在，WARHOL 也轉世了，剩下一批黑白照，記念香港一個曾經真正和世界接軌的品味人間、配搭時空的幻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