鄭天儀：化蝶｜有一種關係叫黎小田、薛家燕

自問是個超眼淺又低笑點的人，看一個廣告、唸一首詩、跟茶餐廳的陌生人搭訕、看第16542回周星馳電影，隨時會令我笑完又喊、喊完又笑、又喊又笑。忽發奇想，用文字記錄這些讓我悲泣喜笑的人和情節，應該也挺有意思……

人生如歌。

香港音樂巨人黎小田離去，一個時代也隨他化作輕煙而終結，留下餘音裊裊。

灰灰的天，送別這位流行經典創造者，靈堂上loop着他的名曲，《一片痴》、《你令我快樂過》、《煙雨淒迷》等等……都是他曾經敲破琴鍵逐個音符雕琢而成的金曲。

在白茫茫的花海當中，一隻黑色帶白斑點的蝴蝶（學名玉帶鳯蝶），栩栩然在靈堂出現，伏在最後排的椅套上，在一個可以遠眺靈堂各方位的最佳位置，靜靜地彷彿守望着每一位來賓，或者在細閱輓聯和花圈下款的名字。白點黑蝶就像平日Michael一身黑西裝配白袋巾，默默地在鋼琴前演奏的日常。

「他來了……」看到蝶影的弔唁者，都有默契的佇足對着蝴蝶訴說別情：「再見Michael，愛你！」喁喁私語混雜着音樂聲，如泣如訴。這隻蝴蝶戀棧靈堂，徹夜守候。直到翌日早上告別式開始時，竟飛到靈前Michael 的遺照前撲花，場面令人動容。

莊周夢蝴蝶 戀戀人間

人生如夢，究竟是蝴蝶夢莊周，還是莊周夢蝴蝶？這刻的Michael，是附寄蝶身，跟摰友家人最後道別嗎？

橫匾寫上「儂本多情」，遺照上百合花包圍着的Michael身穿白西裝，右手輕托眼鏡框，笑容滿面，那個笑容還是如此熟悉。他力捧過的歌手，個個都破繭成蝶，陳百強、張國榮、梅艷芳終於等到Michael來叙舊，湊夠一枱麻將。

因為《信報》的舊上司的緣故認識了黎小田，約十年前訪問過後我們也就成了朋友。那些年在跑馬地Piano Bar的日子總是讓人懷念，洋溢着他醉心的「世紀末風情」城市感覺，他愛抽着雪茄彈琴，我不時請他彈《儂本多情》，他作品中我最喜歡的一首，想不到也成為他靈前的橫匾，由我們的共同好友書畫家陳弋航執筆。

「老天算待我不俗，我沒捱過世界，一直吊兒郎當。」記得初見面，他就曾跟我總結了自己一生。他有少爺仔的格調和對生活的執著（他以前很少過九龍，說自己是港島人），但從不像上流社會的「偽藍血人」不可一世，任何人都會喜歡他。

某次喝着威士忌的Michael 說：「你既然會寫文章，也應該試試填詞。」他最愛提攜後輩。於是，他給我第一份功課，就是重填《胭脂扣》。嘩，太難了吧？我有戙高牀板試過，《胭脂扣》的曲本身很多變調，短短的一小段卻副歌包含三個調門，而鄧景生的詞已無可挑剔，不才實在難以超越。結果，他再催我交功課，我還是幫他斟酒胡混了事。

「我一直想證明流行曲有存在價值。」記得他多次向我講到他的Canton-pop Renaissance大計，他最想見到，香港流行樂壇復興、有Live band伴奏的音樂會重生。香港還有樂壇嗎？像家駒所言：「香港只有娛樂圈。」看着香港流生樂壇由光輝轉黯淡，Michael 沒理由不知道。

那時的我，年少張狂，亳無忌諱，難得Michael亳無架子，我們也就無所不談。記得我曾叫過Michael 選一首歌於自己葬禮上播，他稍為思索一下，挾着重重的鼻音道：「《大地恩情》。」

何解？「因為這首歌很感動，在海外登台，一些老華僑聽到便喊，我也跟隨掉眼淚。」

記得那時我這樣形容他：「喜歡會掉眼淚的男人，因為他們夠真。」

有一種關係叫黎小田、薛家燕

Michael 離世，與他青梅竹馬的家燕姐一直陪着他走過最後一程，更在他耳邊唱《心肝寶貝》，她由衷的為知己的離去而傷心痛哭。

據講二人拍過兩年拖，分手後再見亦是好朋友。薛家燕95年離婚，Michael出盡方法幫助她復出，他知道薛家燕嫌人工低推掉不接拍無綫劇集《真情》，他出手為她跟高層洽談成事，令失婚的她事業再現高峯。

家燕姐又說自己未能洞悉小田身體出現問題而極度自責。家燕姐說在電視哭個不停，說本來黎小田拒絕了當《流行經典五十年》她的拍擋，她約小田私下飲茶，重提了當年男方許下的諾言：「你說過照顧我一世的。」

有情有義的Michael ，為了有緣無份的舊相好，再攰再辛苦都力撐對方，結果本來拍八集後來節添食到兩年幾，直至他知道自己有病才請辭，把自己的諾言守到人生最後一程。

早幾個月才跟Michael 和一班好友飯聚，他還是一貫的樂天幽默，想不到今天他已不在了。此刻聽着《人在旅途灑淚時》，眼眶不禁紅了。

「淚乾了，在懷念往事……」